爷爷生于饥荒之年,兄弟五人依次取名为仁义礼智信,排行老四的他名为智和,不知为何,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诗经中“言念君子,温如其玉”的句子,用来形容他真是恰如其分。
爷爷年幼时家里靠讨饭为生,他却有着强烈渴求知识的信念,在十六岁,他怀揣一兜咸菜步行到邻县的一所师范学校求学,就这样,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他成为兄弟中唯一的一个读书人。毕业后他被分配回乡里,成为一名初中教员,每月工资五元钱。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出生,尽管奶奶每天拼命干活挣工分,日子过得仍捉襟见肘。爷爷一边工作一边努力学习,终于由民办教师转了正,直到后来当上校长,家里条件才稍微好些。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,我自然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,整个童年都在学校度过。
爷爷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,我们住在学校里,他没事会带我到操场上打篮球,去琴房教我学钢琴,周末带我到校外采风。他坚持认为女孩要富养,只要别的小朋友有的东西,他都会尽力让我拥有。他很注重保护我的童心,一年冬天,雪下得特别厚,我家院子白茫茫一片,像极了一块雪白的毯子,我执意不让他在雪中踩出脚印,他就乐呵呵地贴着墙边走,生怕破坏了我的美好幻想。他有时很顽皮,走路时会故意甩掉我往前跑,惹得我一边跳脚一边追。他很爱游泳,总是一头扎进水里故意不出来,直到我哭喊着要找人来救命,他才哈哈大笑地浮出水面。
生活中他像我的益友,对我的学习他却一板一眼,要求严格。他从不动手打我,但却私下嘱咐我的每位老师,要对我格外“关照”。因为是校长的孙女,我自然而然地多了很多“特权”,导致整个小学读完,调皮捣蛋的我几乎挨过所有老师的教鞭。只要成绩退步,他就会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点名批评我。他很喜欢书法,希望我能写一手正楷字。从二年级开始,我就被他强迫每天练字帖。他的工资不算高,但却执意给我买很贵的毛笔,每天监督我写字。
他更是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,03年非典爆发的时候,返乡的务工人员都被安排在学校里进行强制隔离,学校的老师纷纷把子女送到亲戚家,我执意不愿意离开他,他拗不过我,只好把我留在学校。那段时间,我俩每天穿着白色的消毒服,背着消毒水,在学校的每个角落喷喷洒洒。非典时期过去了,他笑称我是他并肩作战的队友。
因为上学早,十一岁时我就读了初中。家里离学校有十里地,我只能住在姑姑家。起初我太不适应,每天在学校以泪洗面。他不放心我,每天骑摩托车来学校看望,安慰我几句,然后离开,又再敦嘱我的班主任(他的学生)一定要好好照顾我。周末回家是我最开心的时刻,他也高兴地像个孩子,给我做一桌好吃的,听我讲学校的趣事。到周日的下午该去学校了,我就开始哭闹不愿意走。他狠着心把我一把塞进班车,自己在路边偷偷地抹泪。
高中毕业,我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大学,虽不太如意,但也算是家族第一个大学生,他很高兴,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皮影戏。大学毕业后,我听取家人的意见考回了家乡的法院,他出门更神气了,大声地向别人介绍我。有人夸他教育有方,他就使着眼色偷瞄我的神情,嘴角是抑制不住的骄傲。
如今的他已经有些苍老了,年轻时脸上分明的棱角已经不再清晰,反应也开始迟钝,有时会糊涂地喊错我的名字,又一拍脑门,懊恼自怒。他和奶奶住在乡下,每天种种菜,找人下下棋,我调侃他隐士归林,他笑称自己是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
我成家了,他很爱我的女儿,每每去他都抱着不舍离手,还把孩子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,偷偷告诉我他每天睡前都要看上好几遍。在他的脑海里,我一如从前,回去不过一瞬的功夫。有时看他抱着我的女儿,内心一恍惚,回到了童年的那些夏夜,他抱着不肯睡觉的我,在学校的操场上纳凉,风轻轻的,他讲的故事听的格外安心。